曾有人言，春运，是中国人基因里刻着故土情结最好的证明，对深圳这座移民城市而言，春运是大多数人最强烈的共情。
曾经，每一个来深圳追梦的年轻人，都有着衣锦还乡的期待，如今，许多追梦人早已把他乡当故乡，为“深圳人”的身份而骄傲。
曾经，深圳的年味里，也有清冷的街道，如今，深圳的年味里有五湖四海，全城热闹，“留深过年”成为越来越多人的最优选项。
交通线路成网，故乡天涯咫尺。2024春运于1月26日启幕，市春运办预计今年深圳市旅客发送量约达1300万人次，同比增长15.3%。今天，我们从深圳人的春运往事中看春运的变迁，了解时代发展巨变的印迹。
▲徐庆东/制图
深圳北到广州南的高铁列车最快仅需29分钟，而在改革开放初期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深圳到广州的火车，快一点的两个半小时，慢一点的甚至需要三四个小时。火车的不断提速，是经济飞速发展最好的见证。58岁的曹仁康是深圳铁路公安处福田站派出所的一位老民警，在铁路公安工作了38年，职业履历遍及深莞两地多个火车站。绿皮火车、内燃机车到动车高铁，在铁路战线辛勤工作了一辈子的曹仁康，对于深圳人的春运历史有着太多记忆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，改革开放的春风为深圳吸引了许多投资，也迎来了全国各地年轻人南下打工潮。尽管经济飞速发展，但提到铁路运输，广州一直是绝对的核心枢纽。
▲1988年2月7日，市民挤上大巴。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片
“春运人肯定多啊，深圳火车站的长途车次很少的，很多人都要坐车先去广州，在广州火车站再排队买回家的票。”曹仁康操着一口广东口音的普通话，翻开了关于春运早已尘封的记忆。无论最底层的打工者，还是投资建厂的商人，春节期间返乡用装满各种礼物的行囊，来表达自己对远方亲人的爱与思念。那个年代，位于罗湖口岸的深圳火车站，临近春节时会热闹非凡，不仅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打工者背着大包小包准备返乡，也有许多穿着时髦的香港人，提着装满精致礼物的皮箱，从罗湖口岸过关返港，与家人团聚。“老人头皮鞋，金利来皮带……这些都是那个年代有钱人才消费得起，如果赚了点小钱的，回老家都会买上这些。”曹仁康笑着说，1991年，深圳火车站重建后，多了许多商业区，返乡者在这里就能满足大部分购物需求。火车站的广场上，有人把蛇皮袋装满后，加几根绳就背在肩上捆在腰间，也有许多人拎着大小颜色不一的帆布袋，努力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，用扁担挑行李的返乡者亦比比皆是。太多的画面放在今日，绝大多数人都只会留下“太难了”的感叹，而在彼时，故事中的这些人，脸上都洋溢着微笑，归乡的兴奋与期待，可以驱散一切疲惫。
▲2012年1月13日 深圳西站。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片
随着经济的飞速发展，人们的收入也不断增长，后来，去沙头角“买年货”也逐渐流行起来。“去趟中英街也不容易，我记得一张证好像最多填七个人，每逢过年前，那里都是人山人海。”已退休的深圳市民朱彬，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来到深圳，在他的记忆里，每次回湖南老家过年前，都会去沙头角采购“港货”，“不管是糖果零食还是生活用品，带这些礼物回家是很有牌面的，因为内地买不到。”那时，每当思考深圳有什么“特产”这个问题，“港货”可能是最有面子的答案。火车站候车室内，排队进站检票的人群排着长龙，工作人员仔细检查每一张车票后逐一放行。一个中年男人在检票口放下手中沉重的行李，掀起上衣解开皮带，食指与中指伸进裤子扣皮带区域的小裤兜，夹出一张车票。这个画面让曹仁康记忆深刻，在火车票实名制以前，保管好火车票是最重要的事，每个人都想尽办法，将车票藏在自己最隐秘、最安全的地方。
▲1993年1月22日，车站工作人员提供暖心服务。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片
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直到21世纪初，排队十几个小时买票是很常见的，购票大厅、各个通道广场，返乡心切的人，累了就睡在地上了。每个人为了能赶上回家的列车顺利返乡，往往会提早很长时间去往火车站等候。在出行便利的如今，年轻人乘车喜欢精确计算，尽量减少自己在候车室的等候时间，而老一辈的人们，为乘坐高铁都会早早准备早早出门，或许，因为经历过那个年代，所以“赶早不赶晚”的理念早已在心里留下深深的烙印。为了方便返乡者购票，深圳交通部门联合其他部门，组织大型的卖场活动。位于笋岗的深圳体育馆，就曾举办过返乡购票购物活动，体育场内划分区域，各个交通单位将售票服务搬到体育场内，返乡者根据自己的需要排队买票，场馆另一边，还有专门的商家卖场区域，各类春节年货琳琅满目，人们在这里可以一站式满足返乡需求。
▲2011年1月20日，市民在售票点排起长长的队伍，购买回家过年的火车票。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片
广播里，一遍遍播放着歌曲“常回家看看”，曹仁康和同事们，卖力地组织现场秩序，维护着活动平安进行。当然，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一直有序，无论在卖场还是火车站，偷盗、黄牛倒卖车票的情形屡禁不绝。“一张票加价30、50甚至100块，然后偷偷售卖。”曹仁康回忆，多年来，他参与打击过许多黄牛，也协助抓获过许多小偷。后来，随着购票实名制的推行以及铁路购票系统12306上线，大家购票的方式都在越来越有序。“经济发展了，人们收入提高了，人的素质也高了，现在各个车站违法犯罪的事已经非常少了，相比以前，现在的春运是真正的安全、有序。”曹仁康时常感慨，火车车速有多快，社会的发展就有多快。“交通强国、铁路先行”的时代背景下，高速铁路网飞速发展，从最快时速60千米的绿皮火车，到如今时速350千米的高铁，四通八达的高速铁路，让开行的列车车身更长、车次更密，更重要的是车程更短，我们离故乡的距离更“近”了。如今，打开手机买一张高铁票，顺利的话只需一分钟时间，从进站乘车到出站，不需要纸质车票，也不再会有车票丢失的担忧。
“夜深了你还不想睡，你还在想着他吗？”一首任贤齐的《心太软》从灿华的车里传出来，隔着车窗都能感受到立体环绕的音效。“这车不错吧，丹拿音响！”看得出来，灿华对自己新买的国产新能源车很是满意。熟悉灿华的人都知道，《心太软》是他的最爱。记者好奇，为什么呢？听着歌曲，灿华的话匣子打开了。1997年2月，刚满15岁的灿华，跟父母从深圳回汕头老家过春节。当时，叔叔开着7座的金杯面包车，两家人一起，第一次开私家车回乡。这让灿华很开心，挤长途大巴，坐在过道里，被熏得直吐的日子，终于远离了他。让他们一家更高兴的是，1996年12月，深汕高速路终于建成通车。这可是所有在深潮汕人翘首以盼的大事，300多公里的回乡路，从在国道上颠簸12个小时，直接缩减到不到6个小时。一路上，酷爱音乐的叔叔，循环播放着CD碟，任贤齐新发歌曲《心太软》，从此走进了灿华的内心。受访者供图
2013年2月7日， 刚过而立之年的灿华，带着老婆孩子，再次加入了春运大军。这些年，餐馆生意干得不错，他也买了自己的第一台车——本田CRV。午饭后，跟朋友借了一台导航，一家人开开心心出发。“高速塞车，我就走国道；国道还塞，我就走省道……现在已经开始走村道了，我怎么走到了陆丰的田野上了，这破导航，我还能回到家吗？”灿华在电话里不停跟堂哥吐槽，自己的回乡路，太艰难了。当天晚上9点， 开了9个小时车，堵了20公里的深汕高速汕尾鲘门段，他们千辛万苦开过去了，却又迷失在导航中。“出发的时候，显示6个小时到，开了6个小时后，显示还有6小时，就是这么魔幻。” 借来的导航，没有及时拿去华强北更新，自然是不靠谱。一路上，前方的路况如何，除了收听电台播报，更多的是路上的朋友交换情报。最终，他们一家足足花了12个小时，才精疲力尽回到汕头。回忆起2013年的春运自驾囧途，灿华印象深刻。深汕高速都变成停车场了，跳绳的、耍太极的、遛狗的……大家纷纷下车，用不同的方式打发时间。想进服务区，排队至少要一两个小时。“夜深了你还不想睡，你还在想着他吗？”不是不想睡，是还堵在路上，不能睡；而且还在想着老家的他（她），已年老的父母。灿华对这句歌词有了新的解读，也挺有意思。近些年，随着经济的高速发展，全省高速路网也完成了快速建设完善。比如，甬莞高速公路在2017年12月全段通车，济广高速在2018年10月全线通车，广龙高速在2023年11月全线贯通，等等。灿华的回乡路和回深路，不再是深汕高速这条独木桥。更可喜的是，深汕高速扩建工程，预计也将在2024年底完成。
▲2019年2月1日 返乡自驾车流在深圳的高速公路上。深圳报业集团资料图片2024年1月23日，春运还未开启，灿华就准备开上新车，带着妻儿到江浙一带游玩后，再回程返乡过年。灿华说，新能源车智能化水平高，是出行的好帮手。而且有了冰箱、彩电、大沙发加持，就算堵车，孩子们也不会再闹。春运，在每个人的心中，都有属于它特有的模样。对于灿华而言，自驾出行，就是浓浓的年味。2015年，滴滴出行上线顺风车业务，拼车回家过年，也成为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的人们的选择，甚至可以说是抢不到票时的托底之策。吴文芳算是第一波享受到这红利的人。2015年，吴文芳毕业来到深圳，入职了一家节能技术服务公司，年底放假时深圳前往江西宜春的票均显示售空。“以前学校放假放得早，对春运完全没有概念，哪里知道回家票那么紧张。”决定留深过年后，吴文芳每天都会收到妈妈发来的信息：车票抢到了吗？什么时候回来？给你做了好多好多腊肠……最终，她选择在滴滴预约顺风车。2016年2月6日早上6点，从龙华民治万众城出发，稀疏的车辆，路边大楼里零星的灯光。路上没有想象中的拥挤，倒是有些空旷和萧条，路边两排整齐的红灯笼不断后退，只剩下疏散的路灯和车灯时，吴文芳的“年味”便开始预热了。“车主夫妇很有家里大哥大嫂的感觉，上车说几句家乡话熟悉后，就开始预习‘春节连环问’：多大了？在哪工作？工资多少？有对象了吗？”大家说着家乡话聊了一路，比起自己一人孤零零坐高铁坐飞机，虽然堵车，但此时融洽的聊天氛围让回家之路变得温馨起来，心底莫名涌出一丝温暖。下午2点左右，一进入大广高速，四人就从车窗外结霜的山景中感受到了“家的气息”，这与当天深圳18℃的天气形成鲜明对比。“这是我第一次那么直观地体验冰火两重天，所以印象特别深刻。”吴文芳说，大家都纷纷拿出手机拍照记录。同行的还有跟吴文芳年龄相当的女生朱惠，以及她养的猫——米修。也正是因为这次拼车，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。“与猫同乘算不了什么，我还跟母鸡一起坐过车。”吴文芳笑着说：“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回忆。”
受访者供图
从那次起，顺风车反而成为了吴文芳春节往返的第一选择。2019年2月8日，吴文芳从“宜春人在深圳”群里看到“2月10日宜春→深圳，还有1个空位”的信息。便立马加上微信问起具体时间，这次同行的还有车主爷爷奶奶，“老人觉得母鸡要现杀才有营养，也只好把鸡放上了车。”吴文芳回忆说，当天一上高速就是红彤彤的一片，跟一只活鸡一起待24小时，还要给它挪位置。2月11日下午2点，终于到达深圳龙岗，大伙才发现母鸡居然下了一个鸡蛋。“也算是一个好兆头吧！”经过几年的拼搏，吴文芳成为公司总监，拥有了自己的小汽车，可以自己延续拼车回家过年的乐趣。此时，她正在“宜春人在深圳”群里发布“2月5日深圳→宜春，还有2个空位，免费乘车”的信息……2005年的今天是腊月十七，那一天，33岁的何明辉干了一件直到今天回忆起来都觉得有点疯狂的事情。1月26日，凌晨4点，归心似箭的何明辉激动得一晚上都没怎么合眼，虽然随行的行李和年货都已提前打包好，也前前后后检查了好几次，但他总是不放心，索性爬起来再做一次临行前的最后检查。年货袋被塞得满满当当，里面是他提前给父母老婆孩子采买的广式特产，肉脯、糖果和糕点等等都是老家吃不着的口味，给他们带回去尝尝鲜。何明辉把包上的绳子紧了又紧，以确保接下来1800多公里的路途中不出一点岔子。背井离乡，从四川泸州随老乡来珠三角奔波谋生，往日里对家的思念，对于这个三十而立的家庭支柱而言是奢侈的，但在这个夜晚，何明辉却任其肆意在心头弥漫。回家过年，是中国人心底极为特殊与厚重的情感羁绊，纵使风筝飞得再远再高，故乡那头，永远有一份温暖的守候。凌晨四点半，何明辉与工地的两名老乡，一行三人，两台摩托，伴着油门的轰鸣，刺破夜的寂静，踏上了回家的路，带着一颗炙热的归乡之心。受访者供图
这一路的艰险远比何明辉原本设想的更难。从深圳出发，穿越四省区，1800多公里，沿着321国道一路北上。“最难的是进入到广西地界，我们在雪地上跑了整整一天。” 何明辉说道，首先就得解决车辆打滑的问题，否则寸步难行，好在找到一家汽修专门店，买来防滑链安上。雪大的地方，路面没多久便开始积雪，只能以10-20公里/小时左右的速度往前走，遇到结冰，就更危险了，稍没控制好车速，免不了打滑摔跤。“我在广西摔了好几次，连车带人摔在路边，好在那时候穿得多，只是轻微磕碰，摔了就爬起来扶起车继续跑。”现在回忆起来，广西那段冰天雪地的路途依旧令何明辉感到后怕。“两广挨着，沿途碰上的基本都是去广西的‘摩托大军’，广西在国道边的加油站搭了棚子给大家歇脚，里面备有热水，有的大一点的服务点还有修车师傅，帮大家看看车。”出了广西后进入贵州，何明辉在贵阳停留了一晚后便顾不上休息，马不停蹄继续赶路。随着家的距离越来越近，他也越发不觉得疲惫，期待可以早些看到路口那盏自家的灯。整整两天，在1月28日凌晨3点多，何明辉平安到家。这辆功勋摩托如今依旧被何明辉妥善保存在老家，“摩托是我2003年买的，我记得当时花了7000多元，是我一年的工资。舍不得卖，留着当个念想。”何明辉说，“那年骑摩托回去确实有点疯狂。”后来，每年春节回家，何明辉再也没骑过摩托，从长途大巴、火车、高铁、飞机，回家的路变得越来越便捷。
▲2024年1月25日，深圳北站已经开始有春运氛围。庄舒茵/图
风过流年，岁月给予沧海也带来桑田。如今何明辉已有了一支建筑队，买了私家车，家里的生活也逐年向好。上世纪90年代，很多年轻人像何明辉一样南下寻梦，通过双手改变着自己的生活，而他们的故事也成为时代的一个缩影，为这座城的发展留下自己的注脚。
从1月26日起至3月5日，为期40天的春运拉开帷幕。深圳交警25日对外发布今年春节深圳高速公路十大易拥堵点，面对春运期间巨大的交通运输压力和复杂的道路安全风险隐患，深圳交警上下联动、全警动员、全警参与，全力以赴守护群众“平安回家路”。
来源 | 晶报
记者 | 朱晓蕾 刘钢 谢敏 池婷 通讯员 廖雪萍
编辑 | 刘珂